【铜中故事】曹志道老师与铜中美术组的回忆

在铜陵年过六十岁的老城关人，对半个多世纪前十字街两边楼上悬挂的二幅巨大油画：《毛主席与海军战士》《毛主席去安源》，可能还有记忆。最近才知道这是出自曹志道、徐晖老师等人之手。在文革一片喊打喊杀的气氛中，曹老师作为铜陵中学数学教师，与学生中绘画爱好者徐晖、叶荫柏、崔文祥及美术教师程健生(1)等成立了极具艺术味的 “红画兵战斗队”，以绘制各类领袖像为业，而领袖像在当时是一种“钢需”，所以，无论造反派怎样乱哄哄上台下台的轮换，这一艺术组合都可合法存在。其时王涛老师（原安徽书画院院长）刚从安师大美术系毕业到铜工作，又从整体上提升了他们专业水平，由临摹木刻画上升到画大型油画阶段，二幅巨型临摹画就是他们在搭棚中奋战了几个月的成果。

七十年代初，校园秩序渐归，但教学荒芜，无书可读，无师敢教，程老师被打倒，曹老师担任了美术组指导老师，召回红画兵旧部徐晖、叶荫柏，还请已在文化馆工作的王涛老师来指导。曹老师几乎每晚都来画室，讲解过《怎样画铅笔画》《怎样画素描》以及钱松岩的《砚边点滴》等书，在大批判的年代，这些都是封资修“毒草”，曹老师却无视禁规，家中书桌墙上挂着一小幅临摹油画《意大利女孩》，另一方墙上，贴着从一书中裁下来的插图页俄罗斯油画《雪地贵妇》，画中阴沉的色调、忧郁的神情以及异域的装束与流行的“高大全”的工农兵形象迥然不同，在臭老九被踏在脚下年代，这一特立独行让我们感受到了师者的尊严与品位。

美术组从七二年延续到七七年高考恢复，属校红卫兵营大批判组，具体功能就是负责学校大批判专栏美工。我常画刊尾插图，还画过批林批孔、评水浒批宋江漫画。水平高者画刊头水粉画，印象中钟新兵兄画过割胶女知青、孙运刚兄画过工宣队、程先进兄画过鲁迅头像，我也临摹过一幅毛青年木刻头像画作为刊头(2)。曹老师采取的是松散式教育方式，或当场示范，或提供一个范本，让同学自己练习，并对每人作一些评点。我们用功最多的是静物写生与人物速写。有一天晚上，王涛老师拿出他在黄山的钢笔速写册，我与程先进都惊叹不已，认为构图、取景、笔划都比当时流行的工农兵画要高明许多，第一次感觉到与天下第一流高手近距离接触后的兴奋与顿悟。平时上放学，见到路边的梧桐树就想像着它出现在画纸上的姿态与生气；看到坐茶水摊边的老头，也想着如何画出他的表情与动作；有一天，我与美术组一同学放学回家，马路对面有位上海女知青推着自行车，俯身拔鞋，这位同学就用手指比划着说：“弯腰，扭头，上仰，真有动感。”谁知身后就是她男友，一阵乱吼，吓得我俩转身就跑。

校办公室前有二棵巨大的梧桐树，一晚，画室里十几人炭铅笔在画纸上沙沙作响，与外面树叶上细雨声丝丝对应，曹老师若有所感走到门边，以屯溪普通话感叹到：“真是‘风声、雨声、读书声，声声入耳’啊。”后一句“家事、国事、天下事，事事关心。”他可能不敢讲了，但是在不读书的年代，能面对一群学生埋头学习的情景，他一定生起了为师者的骄傲与满足。如同现在有各类“语数外”竞赛，当时各校也要参加各类展览与会演，孙运刚兄参加过省中学生画展，周凯兄与我参加过市青少年美展。虽然，曹老师把名字报错了，将“屏球”写成“平求”，但是，当看到自己的画摆放在长江路的橱窗里，仍然感到很光荣，多年后我仍好以“平求”为笔名发表作品。

程健生老师当时被打发到学校总务处，我每次领取水粉颜料与排笔都去找他，他起初很少说话，一学期后他才告诉我涂墙报背景方法，撕下一块报纸揉成团，醮醮稀释的颜料，往纸上一按，梅花点就出来了。当时觉得很神奇，以后就经常向他讨教。当时，学校的早读课就是读毛选，也是全校最神圣的时间。美术组同学常躲进画室画画，有一天早上，画室门未关，程老师走进来了，看到我们的画就当场指导，边画边说，一抬头就见一位工宣队员站在门口，只好尴尬地放下笔低头走开。印象中，这是他第一次进画室，自此之后，再也没有进来了。现在想想，他能忘记被批斗身份走进画室，既缘于师者本能，又鼓足了多大勇气啊。

高考恢复之后，除了孙运刚兄考入美术系，以画为业，多数同学已放弃绘画了。然而，四、五年美的熏陶，已从整体上提升了这批学生的求知素质，在面对随之而来的考学考工的竞争中，居于明显优势。回眸一视，曹老师可能带出了一个成才率最高的班级。年届退休，大家旧趣复燃，前年夏天，我们六位同学在曹老师处有了一次聚会，崔、魏二人还拿出当年在美术组中习作照片。曹老师八十多岁，神清气爽，仍能评点出各位当年的个性。一年后，他就驾鹤归山了，我想这些弟子应给了他一些慰藉。今年，我与程先进找到徐晖老师，美术组又一次聚会，崔学长拿出当年红画兵木刻画，又把大家带回到那个火红的年代。在知识荒芜时代度过了求知欲最强的中学阶段，这是我们的不幸，但是，遇到曹老师，有了美术组，又是我们最幸运的事，至少没有让我们的中学生活完全虚度。

一个人无法选择时代，但真善美一体，求美之心若存，就能护持住人之好善性与求知欲，很难沦为可笑年代的更蠢者。我感谢亡兄在帮我填写入学登记表时，在“兴趣栏”中写了“绘画”，感谢班主任叶菊华老师据此把我送进了美术组，感谢美术组这个大家庭，在混乱的年代，给了我一个提升品位的机会。更感谢曹老师无私的付出，在当时，他所做的一切既分不到一分奖励，又不可能得到红色当权者认可，全凭着个人兴趣与师者本能，在不正常年代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成功行使了为师者的天职(3)，在无书可读岁月里，让我们知道了达芬奇、伦伯朗、列宾等，了解到透视学与艺用人体学，在对美的感知中，生成了对知识的敬畏之心。这样的老师在学生心里自然难忘，并成为最美好的校园回忆，故书拙文以表达追思。